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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被关在泡泡里的梦。
泡泡的触感是意料中的光滑剔透,但当指尖碰上去后却只能感受到一阵冻入骨髓的刺骨冰凉。这种冰凉像是在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便像蚂蚁般密密麻麻地爬上来,一直渗透入呼吸着的毛孔、流动着的血液,直到缓慢被扣牢攥紧的心脏。阿尔弗雷德一直都自认这双手即便是在冬天也依旧可以保持着不用戴手套的温度,而眼前这几乎是要丧失感知的冰感却让他不得不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他企图透过无法打破的泡泡往外看,看看周围这一篇永无止尽的白昼中会不会出现第二种色彩。可这些白色却只有白色,一片一片、一圈一圈,团团簇簇地笼罩压迫着他眼前的透明泡泡和周遭所有的能够看见的地方。他头一次觉得白色比黑色更让人觉得孤独,因为黑色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吞噬掉整个人的肉体和心灵,而白色却只会更加衬托出他自身肉眼可见的存在。
阿尔弗雷德看得见自己的手、自己的睡衣,甚至是昨天晚上睡觉前不小心撞上床角的小腿上的乌青。它们都在一一反映着他本人最真实的情况,却又在无时不刻让他感受到几乎让人发疯的恐惧情绪。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而他的个人意识却是清晰得可怕,他完全没有任何借口来欺骗自己也是这些惨白色的一员。他无法分得清这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之中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妄图呼救,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这会是死吗?
他蜷缩着身体,看着眼前的泡泡上一缕一缕荡漾开来的纹路。他没有办法去分辨那是什么颜色,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跟白色融为了一体。
已经找不到第二个理由了。
这里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温度。
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已经被囚禁在了这个无法离开的泡泡里,他无法去破坏,也没有其他方法逃离。
他的意识就在这里游荡着,飘飘忽忽、混混沌沌。
阿尔弗雷德不由自主地微合上双眼,在摇晃着的泡泡间努力回忆着他脑海中还没有完全头跑走的东西。他努力地想啊想,想啊想,在最后却发现,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了一点点词汇。
金色。绿色。亚瑟。
亚瑟。
亚瑟。
他看着脚边那一片还晕着一圈漂亮钴蓝的柔软白羽,忽然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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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年和第十三年
记忆也没有恢复
我还是还是喜欢你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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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阿尔弗雷德。”
“……咳,早上好,王耀。”
按照惯例前来串门的中国人面不改色地背过身将手臂上挂着的外套给挂上门口的衣架,深呼吸三次,而后才勉强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转过身来。尽管在看见对方的姿势后,他还是有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或许应该给你加个规矩,见到有客人来访时应该保持一个普通人应有的坐姿——而不是像你这样一只脚挂在床上,剩下的部分都在地上。”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阿尔弗雷德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一点晕乎乎,但他并不介意,反而是乖乖听从对方的话折腾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刚刚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出现了一点抽筋现象)。他狰狞着脸对一脸无可奈何的房东大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而后才拉着自己单薄的黑色背心和沙滩裤重新坐回到那张硬邦邦的单人床上。
“你还活着吗?”
“大概。”他努力地用手揉着自己还在抽搐的小腿,“或许我应该先要一杯热牛奶。”
“……法国人?”
“弗朗西斯。”
“我每天下午两点要干啥。”
“到亭子后院里浇花。”
“你昨天晚上吃的是什么?”
“当然是美味的汉堡……还有你送来的粥。”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的胃可不是我的胃。到时候像去年再来一次胃出血在病床上翻滚着的还是你。”王耀在那边大咧咧地翻个白眼。
“下一个,阳台上的薄荷你昨天换过土了吗。”
“换过,在你的眼皮底下。”
“前天是否下过雨。”
“没有。那天热得要死空调还坏了。你坑了我十刀才帮忙修好。”
“你第一本发表的诗集叫什么?”
“To Him.”
“Him是谁?”
“亚瑟。”
“他是你的什么人?”
原本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的声音忽然消失了。他抬起头,看着那双透着湛蓝天空的瞳孔从缩小到放大,从左边到上边又到下边,最后稍微蠕动了一下略微发白的双唇后便彻底没了声。
“好吧,意料之中的回答。”笃悠悠坐在他床对面椅子上的王耀有点口渴地灌了一口自己带来消暑用的枸杞菊花茶,“看来你还是只对名字有反应。”
“……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反正那个倒霉的对象也不是我。”他放空似的看了眼床边摇晃着的浅色窗帘,“虽然我也挺替你心疼。”
“如果他能够寄回来就好了。”
“啥?”
“信。那些信。”他低着脑袋看着自己手心的纹路,一行一列,乱七八糟又井然有序地交织在一起。他有点烦躁地将拳头收紧。
“总有一天会来的。”
他愣了愣,然后望向那双垂下眼帘的墨黑眼睛。
“信我,他一定会赖在你身边的。”身材娇小的中国人盯着手心玻璃水杯中上上下下漂浮着的嫩黄花瓣。
“那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得很,所以一旦从嘴里说出来的诺言,就一定会履行到底。”他转过来,再次对上那双蓝眼睛。
“哪怕你已经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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